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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西南決戰仙人關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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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國的派系鬥爭變得很雜亂,之前是以完顏宗翰為首的老資格軍閥一派,對抗金國皇帝完顏吳乞買、完顏昌為首的另一派。

兩派爭的基本是國內的話語權,顯得派系清晰,目標簡單。但是,一個人異軍突起,把這一切都攪亂了。完顏宗弼,這個小弟弟不知怎麽搞的,之前顯得非常乖,躲在哥哥們的背影裏規行矩步,這幾年裏單獨領兵打了幾仗之後,突然間不服管教了。

他鄙視這些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、只知道窩裏橫的前輩們,認為他們失去了女真人的尚武精神。而他就是要重振女真軍威的人,他要用純粹的武力征討四方,再現他父親完顏阿骨打的神威!

他一生都在為這個目標奮鬥,不管誰擋在他的面前,哪怕是女真族內比他還要顯赫的貴族,他也要白刃相向、不死不休。

他真的這麽幹了,完顏昌的和平提議就是被他壓制的,導致秦檜在南宋唱獨角戲,尷尬落幕。時局也在給他幫忙,短時間之內接連發生了兩件事,讓他在金國內部迅速搶班奪權。

第一件事,宋紹興二年(公元1132年)十二月,宋軍突然主動進攻偽齊。

這次進攻在歷史上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記,但是,它的攻擊力度以及所取得的輝煌戰績,絲毫不遜色於南宋總結出來的那十三次軍功。它甚至差一點點就完成了宋朝人夢寐以求的夙願。

當時,偽齊已經把國都從大名府遷到了開封城,劉豫鳩占鵲巢,強占了北宋的皇宮。他征集了十餘萬鄉兵,編為十二軍,沿黃河、淮河兩岸,及陜西、山東等地駐紮,進窺南宋。

看上去聲勢浩大,實際上破綻百出,每一條戰線上都兵力薄弱。南宋只要發兵,肯定能打破壁壘,攻入淮河區域。

當時,很多人看清了這一點,可出兵的居然是襄陽鎮撫使李橫和河南府、孟州、汝州、唐州鎮撫使翟琮。

這兩人都不是宋朝正規軍出身,他們是北方淪陷時自發形成的義軍。哪怕這時有了宋朝的官銜,也仍然被排擠在主流之外。

歷史證明,不管是在哪個時代,抗戰最積極、行動最迅速的,都是非主流的人員。這是巧合嗎?裏面應該隱藏著巨大的問題!

李橫、翟琮率兵北伐,這是南宋歷史上第一次北伐。他們的部下有彭圮、趙起、董先、張圮、董震等人,還有一個人叫牛臯。

李橫軍渡江之後橫掃兩淮,直撲河南,連克汝州、穎昌、信陽等地。翟琮軍進攻東至鄭州、西到京兆之間的廣闊區域,與李橫軍形成從西、南兩面合圍開封的態勢。

攻勢迅速,等到年後二月間,兩軍已經攻至開封城外圍。這是出乎敵我意料的戰績,不僅劉豫沒有料到,南宋方面也沒有準備。其他友軍,像長江防線上的劉光世、韓世忠兩軍,都相距甚遠,哪怕是急行軍趕過去支援,也來不及了。

可金國來得及出兵。劉豫慌了,他明知道求援意味著在女真人心裏失去砝碼,但也顧不得了。這正中金兀術下懷,真是盼什麽來什麽,想打仗就來了對手。他帶著嫡系精兵出征,會和偽齊大將李成,組成近十萬的強大聯軍,與李橫、翟琮軍在開封城郊的羊馳崗決戰。

戰線過長,補給不足。長期作戰,讓宋朝北伐軍實力下降,羊馳崗之戰是他們的終點。李橫、翟琮被擊敗,事實證明他們真的盡全力了,因為之後他們再也沒法支撐了。北伐軍一路敗退,失去了之前所奪的全部疆域。金、齊聯軍趁勢反擊,銜尾疾追,相繼攻占了鄧州(今屬河南)、隨州(今屬湖北)、襄陽及郢州(今湖北鐘祥)等地。

也就是說,北伐軍連自己的根據地都丟了。

李橫等人一直退到了洪州(今江西南昌)才穩住局勢。這時,形勢危急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,偽齊不僅在長江防線上打開了缺口,讓江南大片腹地處於危險之中,還切斷了宋廷與川、陜之間的通道。他們可以溯江而上進攻蜀川,也可以順流直下攻取吳越。為了必勝,劉豫還派人去聯絡洞庭湖裏的起義軍首領楊幺,預先埋下一顆釘子。

總之,南宋防線突然間千瘡百孔,金、齊聯軍怎麽打都行。可等了很久,金兀術卻沒有出現,他沒有趁熱打鐵,反而帶著兵跑到大西南的深山老林裏練爬坡去了。

因為那邊的機會更好,和尚原大敗之後,留守在陜西境內的撒離喝居然突發神勇,正面擊敗了吳玠,打通了由陜入川的另一條通道。

這個消息讓整個金國震撼,簡直是飛來橫財。還突破什麽長江防線啊,先蜀後江南,這是最劃算的攻擊路線。不用猶豫了,馬上調重兵支援撒離喝,把吳玠徹底擊潰。

為了勝利進入蜀川,在蜀川安家落戶,金兀術這次出兵,除了帶著所有能調集的重兵之外,連重兵們的家屬也一起帶上了。

開戰之前,先回顧一下剛結束的撒離喝、吳玠之戰。這一次,他們爭的不是和尚原,而是饒風關。我們看一下地圖。

眾所周知,陜西在蜀川的上方,是後者的天然屏障。以西安為參照點,可以清晰地看到宋、金兩軍這一段時間裏的爭鬥路線。

西安平行向西,也就是寶雞方向,一路上有諸多名勝,漢武帝的茂陵、唐太宗的昭陵、蜀漢武侯逝世的五丈原、楊貴妃墓、“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”的陳倉古道等都在這條線上。到寶雞之後,就是大散關、和尚原,吳玠大破金兵的地方。

這是一條線,是金兀術撞得頭破血流的地方。撒離喝很聰明,他清楚自己的兵力不如四太子,勇氣更差得多,所以,他把這條線放棄了。

他的主攻方向是西安的正下方,也就是南方,現今重慶市的方向。蜀川廣闊,它與陜西的關界線綿延漫長,從這裏照樣能夠突破。

這樣,戰爭的重心一下子偏移了,並且脫離了吳玠的兵力中心。所幸吳玠是主帥之才,他對戰爭早有全盤估算,在這個方向也有所準備。

和尚原之戰結束後,吳玠向寶雞的後方稍微後撤,到達現在甘肅境內的徽縣附近的河池,在這裏設立大本營。他將和尚原交給二弟吳璘,派原八字軍主將王彥駐守金州(今陜西安康),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三角形,可以各方呼應。

金州就是這次撒離喝出兵的攻擊點。

時隔數年,王彥再一次成為戰爭的焦點。金州的位置實在太險要了,看地圖,它的正下方是重慶市,誰都知道從重慶入四川全是水道,是逆流而上的湍急險灘。從這兒打,除了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之外,還必須得有一支強大的水軍。

這些都不是撒離喝所能承受的。

可是,繞過金州嗎?它背後的興元府(今陜西漢中)才是入蜀的正路,甚至再向前一點到陽平關,那裏是三國時入蜀的官道。

這都是常識,撒離喝不可能不知道,但他就是不敢去直接攻打漢中,那樣,河池方向的吳玠會快速頂上來,後邊的王彥也會關門打狗,他就會死在漢中附近。

吳玠選中了金州,逼著金軍強攻、王彥死守。這一戰打響了。王彥雖然威名卓著,是南宋將領中成名極早、立身極正的名將,但是,他的實力已經不如當年渡江征戰時的了。那時,他把八字軍的精銳都交給了禦營。從禦營離開時,他除了愈加高大的形象之外,幾乎是兩手空空。

在西軍中,王彥只是吳玠手下的一個普通將領,給他多少兵,他就帶多少人。想一想吳玠本人的兵力也不到一萬,他的戰力又能高到哪兒去?撒離喝集結陜西境內的全部金軍殺到金州,王彥率部死守,仍然無濟於事。雖然金州城破,但他給吳玠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。

時間在這時是最值錢的。撒離喝的目標是興元府。興元府與金州之間有一座關隘,名叫饒風關。它設在崇山峻嶺之間,險要之處與和尚原不相上下,是興元府以東最後一道屏障。金軍如果搶先占領它,瞬間主客易位,宋軍得去扮演金兀術,拿人命去堆,才有可能搶回來。

興元府主將劉子羽第一時間派兵去搶饒風關,同時急報吳玠請求支援。吳玠盡起精銳,親自率軍,一日疾馳三百餘裏,搶在撒離喝之前趕到饒風關。

這種速度差點讓完顏撒離喝哭出來。這個完顏撒離喝其實很善戰,並且超級耐戰,他是第一代完顏中活得最長的一個,就是淚腺過於發達了些……可吳玠實在太過分了。河池遠在甘肅,與饒風關之間的距離比金州足足遠了一半以上,並且,先是興元府求援,吳玠才帶人趕了過來,裏外相加。撒離喝想不通為什麽是自己遲到了,難道女真戰馬退化了嗎?

遲到之後的代價實在太大了,他不得不悲憤。他得像強攻和尚原那樣,用人命去填滿饒風關前面的深溝險澗。想想之前四太子是什麽結果,他實在是恨得牙疼。

說什麽都沒用了,撒離喝下令金軍強攻,不惜一切代價,也要把這道關卡突破。為了達到目的,撒離喝想了一個超笨的絕招。

他命令金軍下馬,身披重甲,全副武裝仰攻。據考證,宋代制式重甲一般有五十八斤重,而宋代一斤相當於現代一斤二兩,也就是說,女真士兵要負重六十九斤以上翻越秦嶺山脈。

同時,還得面對宋軍的弓箭、滾木、礌石。

回顧歷史,這種活兒連完顏阿骨打時代的女真軍都沒幹過,這時,女真建國快二十年了,起碼換了三茬以上的新兵,這麽搞,實在是太生硬、太強求了。

可撒離喝必須要這麽做。饒風關之後,陜西境內就沒有任何險阻了,除非去闖三國時的入蜀古道陽平關,不然一馬平川,蜀中在望。

這也是吳玠必須拼命的理由。他要是失敗了,等於葬送了整個蜀川甚至江南河山!雙方都在拼命。整整六天六夜,戰鬥從來沒有停息過,饒風關前躺滿了金軍的屍體,可後面的女真人踩著屍體繼續強攻。他們真的是在用人命堆戰績,拼命壓垮吳玠。

這個想法在第七天的清晨被撒離喝放棄了,他做得比金兀術更狠更硬,可惜對吳玠無效。六個晝夜的強攻,什麽都沒有得到,他不知道吳玠的承受極限到底是多少。

不過,他不再煩惱這件事,現實讓他喜極而泣,這絕對是歡樂的淚水,他愛死漢人了,從此明白了四太子殿下為什麽總是那麽好運。

漢人會主動上門幫忙!

一個當地漢人,另有說法是吳玠軍中的叛徒,告訴他有一條非常隱蔽的小道能繞到饒風關的背後,從那裏居高臨下,會使吳玠變成防禦方。

饒風關與和尚原的最大區別是,和尚原是大散關附近的制高點,而饒風關修築在半山腰。這個不知名的漢奸決定了這次戰役的走向,當金軍突然出現在背後時,吳玠真的是措手不及!

上下夾擊,吳玠敗了,饒風關失陷。

可是,撒離喝沒法高興,在這種情況下,他居然沒能活捉或者殺死吳玠,甚至連吳玠的部隊都沒有擊潰。戰後清點,搞得像吳玠從饒風關撤軍了一樣!

贏得很窩囊……不過,當年金太祖打敗遼國皇帝的親征大軍也是因為意外啊,勝利就是勝利!撒離喝收拾心情,沖向了興元府。陜西已經陷落,蜀川的大門在向他打開,他相信蜀川、江南的財富和美女一定會讓自己高興起來。

不過,等待他的是一場全城性的大火,劉子羽把興元府能燒的全燒了。沒住處,沒糧草,沒援軍,關鍵時刻,後方的金州又突然被王彥收覆。撒離喝總結了一下,似乎攻下饒風關之後,他被關門打狗了。現實要求他要麽憑著手裏的軍隊自籌糧餉,打進蜀川,站穩腳跟;要麽馬上後退,回到鳳翔周邊,回到自己的老巢去。

那樣……他拿人命堆出來的這條路還有意義嗎?難道他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士兵穿著重甲倒在秦嶺山下,搞一片露天墓場嗎?

越想越憋屈,他恨自己為什麽沒有在開戰之前料到這一點。其實,這種情況並不是沒有辦法解決,只要後續部隊及時到位,那麽,王彥、吳玠、劉子羽都會成為喪家之犬。

可是,根本沒有什麽後續部隊,陜西境內的人都在他手裏,再找就只好向本部大營要人。於是,他向四太子發去了緊急求援信。

金兀術立即放下長江防線,第一時間趕了過來。只不過他再快,也是兩個月之後了,他和撒離喝只能在鳳翔府會合,重新討論從哪條線破陜入蜀。

這個問題對別人來說是個技術問題,比如討論一下哪條線的關隘更多,宋軍的兵力更充足等,可在金兀術那兒,就是一個性格問題。

他直接選擇了和尚原一線。這是他心裏永遠的痛,要是不在這條老路上把死對頭吳玠幹掉,他就沒法確定自己的女真戰神身份。這可是他第一次徹頭徹尾失敗的地方啊!

那麽沒說的,他再次率領十萬大軍逼近秦嶺大散關,重爬和尚原。

實戰證明,勇氣是冷兵器時代戰爭的第一要素,完顏宗弼真是有種,他帶人強攻和尚原,當年沒攻下來的,這次一定要一戰成功。他登上大散關絕頂之後,披襟臨風,心懷大暢。他是金兀術,註定要縱橫天下,為女真開疆拓土!

不過,稍後他就吃了個蒼蠅,有人告訴他這次守和尚原的並不是吳玠,而是吳玠的弟弟吳璘……呸,掃興!好在吳玠就在前面不遠的仙人關等著他,在那兒,他倆必將有一次特別的重逢。

仙人關,西臨嘉陵江,南接略陽北界,北有虞關緊鄰鐵山棧道,是一塊樞紐要地。更直觀一點,它在吳玠的大本營河池的東南方。這樣,它從地理、兵力上,都是陜西宋軍最強的據點。

金兀術攜破長江、克和尚原的餘威逼近仙人關,小心翼翼地前進。吳玠是他的生平大敵,是硬碰硬擊敗他的唯一一個宋朝人。

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出錯,他要謹慎完美地拿下仙人關,畢其功於一役。可惜的是,他剛剛安營紮寨,美好的想法就被一個人打破了。

彀英,他那一員心愛的漢人將官,連招呼都沒打,就率領人馬沖向了仙人關。看這架勢,他是要單挑吳玠,憑自己的力量把戰爭結束了。

金兀術大怒,臨戰唱反調,這是成心壞他的大事!急火攻心之下,他也不派人去追了,自己跳上馬追了過去。

要說彀英真是位優秀的國際戰士,為了女真人的利益,他什麽都不顧,一門心思殺向了吳玠。這一刻,他忘記了血緣,忘記了祖宗,忘記了他主人的怒火,哪怕看著金兀術滿臉怒氣地追了上來,仍然無動於衷,繼續沖鋒。

金兀術狂怒,快馬加鞭地追了上去,抽出刀,用刀背狠狠地抽向了彀英的頭盔。一邊抽,一邊問,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不聽號令?

彀英像是沒痛感、沒眩暈、沒神經一樣繼續沖,根本不理他。金兀術被氣瘋了,這次,他把刀順過來,仍然是刀背,可是捅向了彀英的後心,你再不停你再不停你還不停?

彀英停了。金兀術費了牛大的勁,雖說是刀背,也很可能會捅進後心的。他停下來說了一番道理,解釋自己為什麽要搶時間進攻。

他認為,以吳玠的防守實力加仙人關險要地勢,再加河池宋軍大本營的兵力,本來就很難啃動了,如果再留時間讓陜西境內的宋軍迅速集結赴援,那樣仙人關就會牢不可破。

彀英總結說,這次戰役最關鍵的不是地形怎樣,而是時間的把握……沒等他說完,腦袋和後心等要害部位又被金兀術連續擊打了N次,像鴨子似的被趕回了營裏。

金兀術很納悶,狗沒有狗的覺悟,什麽時候輪到狗來決策了?

就這樣,金兀術充分休養兵力,認真考察地形,在仙人關的東北方向約四十裏處的青泥嶺一線搶占了一個制高點。這裏的地勢比仙人關還要高一些,如果把戰馬牽上去,從這兒發起沖鋒,宋軍得仰射才能進行攻擊。

他覺得這才是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。至於別的,比如六天以來,吳玠的弟弟天天和金軍死磕,一步步地向他靠攏,終於會合什麽的,都不值一提。

宋紹興四年(公元1134年)二月二十七日,完顏宗弼率十餘萬金軍進攻仙人關。從這一刻起,老規矩,他和吳玠會按天按時辰來分勝負。

戰鬥打響了。這一次,金軍比在和尚原野外徒手負重攀登時要強得多,他們可以騎著馬從四十裏開外以俯沖式沖鋒……難度是不是大了點呢?從二十公裏開外沖擊,即使是現代最快速的跑車也得要三分鐘才能抵達,金兀術當年是咋想的呢?

不得而知,反正他拼命向仙人關沖鋒,結果在仙人關的東北方被一條狹長的山嶺阻擋,這條嶺像一條天然城墻一樣,把他們擋得那叫一個結實。

後來,完顏宗弼才知道,吳玠給這條嶺取了個名字,叫“殺金坪”。

戰鬥在殺金坪的前沿展開,那兒有一片宋軍營寨,由統制官郭震駐守。這是一位英勇堅定的將軍,他背靠險地與金軍白刃血戰,經受了三十多個回合的沖擊。

這個數字是驚人的,裏面隱藏著女真軍隊之所以破遼滅宋、所向無敵的秘密。之前,宋軍和西夏人爭鬥,西夏人也是騎馬沖鋒,但最多三次不勝的話,就會結束當天的戰鬥。女真人不同,他們會不斷沖擊,一次不勝就兩次,兩次之後會有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直到天黑。

這種強度後來被蒙古人打破,在那之前,沒有任何人能做到。郭震連續激戰三十多個回合之後,就支撐不住了,他率部撤回殺金坪內。

他錯了,以往他堪稱雖敗猶榮,但這時有進無退,他不該退的。吳玠傳令就地殺了他,用其首級號令全軍——只能守住,不許後退。有後退者,就算是我親弟弟,也會殺了他!

金軍攻到了殺金坪下。

守殺金坪的人正是吳玠的弟弟吳璘。

吳璘,字唐卿,生於公元1102年。他一直在哥哥的手下征戰。印象中,他像是哥哥的一個影子。實際上,兩人的功勳是疊加的,誰也離不開誰。

比如這一次,吳璘血戰六天,幾乎是踩著金軍的屍體來到哥哥身邊的。除了帶來難得的生力軍之外,還有另一個更加重要的建議。

這條建議決定了這次戰役的走向。

嚴格地說,饒風關、仙人關、殺金坪都有這樣那樣的致命弱點,都達不到和尚原的險峻程度。具體到殺金坪,它是一條狹長的天然山嶺,險則險矣,要命的是,防線過於漫長,遠不及和尚原、饒風關。龐大的金軍在這兒展開進攻,讓兵力處於絕對劣勢的吳玠難以應付。

這也是吳玠為什麽要派郭震出坪迎戰的根本原因。

金軍在當天黃昏攻到了殺金坪下。看時間,金兀術很絕望,他忘不了上次被宋軍逼得飯都沒吃成,黑燈瞎火地往山下逃命的經歷。可突然間,他的眼睛亮了,冒出了綠油油的光。這是一條多麽理想的防線啊,簡直是女真騎兵的最愛。

他和韓常分成東、西兩路,各負責一端,組織騎兵輪番沖擊。一會兒把重點放在東端,一會兒把兵力集中在西端,這樣變換不定,逼著坪上的宋軍也跟著他們換。

漫長的殺金坪,宋軍在跟女真人的馬腿拼速度。這麽搞,誰也堅持不住,沒多久,防線就出現了缺口。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,金軍騎兵沖進了殺金坪,吳璘被迫後撤。

仙人關近在眼前……金兀術在狂喜中突然冷靜了下來,他下令全軍戒備,四面嚴防死守,要比白天進攻時更加小心。

吳玠在晚上什麽都能幹得出來。

不過,出乎他意料的是,這一夜很平靜,什麽都沒有發生。第二天,宋軍仍然沒有動靜。金兀術大喜,他抓緊時間從山下往上運各種拆裝後的零件,在殺金坪上組裝成了當時的大炮(大型投石器)。這是當時最強的攻城器械了,他不信這樣也打不垮山上的吳玠!

二十九日上午,金兀術帶著三十多門大炮向仙人關進發,他信心滿滿,情緒高昂,直到發現前方有路障。

一大片叢林似的鹿角、木柵欄擋在前方,把路全堵死了。這些還不算什麽,金兀術沒有抓狂,讓他抓狂的是路障後面的東西。

那不是仙人關,而是另一道臨時修築起來的屏障!他開始後悔,為什麽要耽誤一整天的工夫呢?看看宋軍都幹了些什麽,相比之下,他自己造的那三十多門“大炮”實在不夠瞧的。

這麽一想,他又犯了一個錯誤。吳玠雖然總把他搞得灰頭土臉,可這次的事沒那麽簡單。這條橫亙在殺金坪、仙人關之間的第二條關隘,是早就修好的。修築時間就在他戰前休整的那六天裏。當時,吳璘與金軍血戰,並向他哥哥靠攏,曾派人傳過去一句話:

“殺金坪之地,去原尚遠,前陣散漫,宜益治第二隘,示必死戰,則可取勝。”

這句話是決定此次戰役勝負的關鍵。吳玠立即被點醒了,殺金坪的先天條件決定了它不可靠,而臨時修築的第二條防線,才是生存的根本。

他命令弟弟,殺金坪可以放棄,這第二條關隘,無論如何要守住!決不能讓戰火漫延到仙人關城頭之下,那時什麽都晚了。

一切為這個作戰思路服務。現在,金兀術想攻擊第二隘,就先得把路障清除,不然他的“大炮”連射程都不夠,還怎麽攻擊。

清除路障讓金軍流盡了血,他們得下馬去搬。就是這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,讓他們暴露在宋軍的弓箭之下,成了一個個緩慢移動卻無處遮攔的靶子。等他們終於把“大炮”推到射程之內,能夠發射時,都快要瘋了。

他們玩命地發射,想砸爛該死的宋朝人……之後,他們真的瘋了。第二隘的陣地裏發射出了更多的石塊,排山倒海一般轟了過來!

他們忘了,大型投石器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宋朝人發明的,他們之所以有,都是漢人工匠幫他們造的。吳玠既然下定決心要守住仙人關,怎麽會不準備這種器械?

這時,秦嶺上滿山遍野都是大石頭,第二隘居高臨下的位置,造成了女真大兵們的悲劇。

限於木質投石器的使用壽命,“流星雨”終於停了。金兀術欲哭無淚、血灌瞳仁,下令騎兵出擊,踏平第二隘!當然,在這之前還得再清理一下場地。

地面上全是大石頭……

二十九日的黃昏,女真騎兵終於排成陣勢,向宋軍陣地發起進攻。這時,殘陽似血,士氣正旺。憑著女真人二十年的征戰慣例,這種情況下,他們定會無可阻擋,眼前這條臨時屏障必將一擊可破。

金騎拼命沖鋒。沖到半路時,突然發生了一件小事,這件事他們很久很久都沒有遇到過了。宋軍居然離開第二隘,出來和他們平地野戰!

這些宋軍數量不少,足有幾千。畢竟殺金坪一帶地勢狹長而散闊,多少人都能容得下。看腳下,女真騎兵們很輕松,宋朝人沒有馬,都是用腳在跑,這一點足以決定此戰的結局。不過,看到這幫人手裏的家夥,女真大兵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。

宋軍手裏的武器不大常見,它在唐朝之前叫“斬馬劍”,唐朝之後叫“陌刀”。

《唐六典》記載:“刀之制有四。一曰儀刀,二曰障刀,三曰橫刀,四曰陌刀。”這種刀長一丈,施兩刃,唐朝時一丈為十尺或九尺,每尺合現代三十厘米,也就是說這種刀長至少兩米以上。這種武器要是用在戰場上,可以用八個字來形容它的厲害之處——

一刀下去,人馬俱碎!

這種武器是女真人的另一個噩夢。陌刀與神臂弓是工藝、智慧的體現,是科技先進的漢民族對付野蠻民族的兩大利器。它們一個可以遠攻,另一個可以近戰,是蠻力和所謂的勇氣無法媲美的。

這天傍晚,宋軍由將軍楊政率領,舉刀沖向金軍的騎兵陣容。之後,血肉橫飛,一片混亂。女真人怎麽也想不到,他們最引以為傲的騎兵,在怨憤了大半天、積蓄了足夠的怒火動力之後,居然被砍成了一塊塊的碎肉,而且還是被他們認定的最軟弱的民族砍的!

天黑了,金兀術的心涼了,他傳令收兵。

二十九日,金軍以慘敗收場。

三十日,金軍的進攻指揮權明顯地落到了撒離喝的手裏,他們用的是饒風關實驗成功的那種很蠢的絕招。金軍不騎馬了,變成了步兵。

這些人走得很慢。在山道上,隊伍排列得非常整齊。這很好,宋軍方面的射手們習慣性地開弓就射,準確命中,可倒下的人卻不多。

神臂弓失效了?

宋軍接著再射,終於有倒下的了。可是,他們卻發現倒下來的金軍居然還在移動。怪事,從來沒有過的事!再打下去,接觸多了,宋軍才發現了原因。原來,金軍居然每個人都披著雙層重甲,隊伍用鐵鉤前後鉤連著,形成了一個龐大、臃腫但又牢不可破的整體。哪怕再慢,他們也會堅定地向第二隘推進。

重甲,前面說過是六十九斤一副,雙層就是接近一百四十斤,加上刀槍,再加上身邊同伴的重量,這種負重是不可思議的,同時還得不斷推進,並且隨時準備和宋軍肉搏。

撒離喝對敵我雙方都極其兇狠。

這一天,他騎著馬在半山腰看了好一會兒,根據經驗,他覺得第二隘應該快堅持不住了,它只是臨時修築的屏障,不可能比饒風關、和尚原本陣還堅固。並且,從指揮官的角度來考慮,再撐下去也會得不償失,畢竟吳玠還有仙人關天險,沒必要在這裏耗盡一切。

想到這裏,他提前發表了獲勝感言:“吾得之矣!”說完轉身回營,靜等喜訊。這是一種風度,是主帥、決策者才會有的瀟灑。

他在炫耀自己的計算能力和預判能力。

可惜的是,他失誤了,金軍強攻到底,也沒能突破第二隘。這條臨時修築的堡壘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。

撒離喝驚詫萬分,他不覺得自己的判斷有誤,可事實的確如此,怎麽搞的?其實在第二隘裏,吳璘也快到極限了。

面對金軍的強攻,吳璘的一些部下動搖了,他們建議後撤,畢竟屏障的險要程度決定了戰損率,躲在第二隘裏與金軍鬥,和挺在仙人關裏完全是兩個概念,在這兒耗著,死的人更多。

吳璘的回答是拔出了刀,在地上劃了一條線,說:“死則死矣,過此線者斬!”這句話不是白說的,裏邊有吳氏兄弟的尊嚴。

吳玠殺郭震時說過,殺金坪不許放棄,丟掉者必斬,哪怕是親弟弟也不放過。可殺金坪真的丟了,第二隘也放棄的話,吳玠會變成笑話,吳璘會生不如死!

局勢險惡,吳璘沒有一味地彈壓,他給部下交了底,說金軍是進攻方,消耗會更大,只要再挺一天,一天過後,金軍必將撤退。

三十一日,仙人關之戰的第五天,實際戰鬥的第四天,在吳璘的預判中開始。這一天,金軍的攻勢前所未有得猛烈。撒離喝親臨戰場,指定了一個突破口——第二隘西北角的一座角樓。

終於知道定點突破了,不知道這是進步還是屈辱,當年攻破開封城時,金軍用的都是方位式攻擊。不過這很管用,不一會兒,他們居然把這座敵樓給打歪了。

金軍歡呼,不管是歪了、倒了,還是占領了,反正缺口是打開了……突然,一條布帛結成的長繩甩了出來,把樓給拉正了。

金軍很郁悶,這樣也行?他們來了個更徹底的,放火!不管是磚砌的,還是木制的,就不信火燒不塌它……突然,一大片水從樓上澆了下來,火被撲滅了。

據後來的史料記載,樓上面本來沒有水,是宋軍統制官姚仲帶上去的酒。酒能滅火嗎?答案是很有可能。宋代還沒有蒸餾酒,只有發酵酒,酒的度數很低,所以武松等好漢連幹幾十大碗後還能劇烈運動,而敵樓上的姚將軍肯定不止幾十碗的酒量。

應該是幾十桶,把下邊的金軍給澆絕望了。

再次入夜,戰士們看著吳璘,等待午夜的更鼓。過了今天,金軍就會撤離,這是將軍說的,會成真嗎?吳璘沈默,這事兒他做不了主。

其實,撒離喝、金兀術也一樣說了不算,大家都得看吳玠的。仗打到這份兒上,主動權已經不在進攻方這邊了。

打到筋疲力盡,是不是可以躺下來睡一小會兒,喝點水什麽的,休息一下再繼續呢?這並不是惡搞,如果防守方始終躲在掩體裏永不出動的話,完全可以。事實上,歷史上絕大多數的防守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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